近日,愛家月子中心全國數十家連鎖門店被指“跑路”,引發社會廣泛關注,多地已介入處置。
記者采訪了解到,涉事公司在全國多地快速擴張,但其低價攬客加之內部管理不善,導致難以為繼。受訪行業人士和專家學者表示,產后保健等生育醫療服務是建設生育友好型社會的關鍵一環,針對月子中心準入門檻較低、不同服務項目分屬不同部門監管、預付費資金監管不嚴等問題,建議筑牢預付費資金安全底線,排查清理民間金融風險,強化產后保健市場分類監管,讓月子中心“省心”的同時更讓人“放心”。
連鎖月子中心一夜停擺
涉多地數十家門店
1月7日是臘八節,但這天早上,產婦陳女士沒等來一碗熱騰騰的臘八粥,等來的卻是自己所住愛家月子中心“跑路”的消息。
當天,在抖音、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上,“愛家月子中心‘跑路’”相關圖文和視頻引發關注,微博平臺上,“月子中心‘跑路’寶媽哭求月嫂留下”“多地愛家月子中心一夜間人去樓空”等多個話題總閱讀量達數千萬,有媒體報道稱“部分產婦只能吃外賣”。陳女士就在月子中心吃了幾頓外賣,次日無奈選擇回家。
記者探訪一處愛家月子中心門店,遇到正在登記個人信息的江先生,他的孩子7日早上出生。“‘前腳’把老婆推進手術室,‘后腳’得知月子中心倒閉了。”江先生說,他經朋友介紹預定了愛家價值26800元的月子房,“我7日當天就報了警,并撥打了12345熱線,這幾天又花2萬多元把老婆安排在另一家月子中心。”
據了解,目前涉事公司法人代表王沛騰正接受調查。在名為“愛家月子中心出餐群”的微信群里,一則公告稱,公司因經營不善,已無力繼續維持運營,現正式進入破產程序。公告發布者王巧自稱是王沛騰的姐姐。
王巧告訴記者,“爆雷”當天,愛家月子中心在全國還有63家門店。此前,她僅負責各門店廚房采購,眼下她正努力恢復部分門店運轉,并堅稱“愛家不是卷錢‘跑路’,也不是集資”。
1月9日晚,王巧向記者出示多張出自“愛家月子中心出餐群”的對話截圖,顯示7日早上“爆雷”消息在網上傳播以后,廣東、浙江等地仍有多家門店出餐。
記者注意到,近日在小紅書、抖音等社交平臺上,多位消費者稱已收到退款,還有用戶展示了她收到退款的截圖。
低價攬客快速擴張內控不嚴
被指“劣幣驅逐良幣”
業內人士表示,涉事公司在全國多地以低價搶占市場,部分服務促銷價格被認為低于成本價,經營風險較高,暴露出市場調節機制有待完善、標準規范缺少強制性、預付費資金監管不嚴等問題。
“愛家價格較低,這是吸引我選擇它的原因之一。”一位受愛家“爆雷”影響的產婦告訴記者,盡管銷售人員起初聲稱僅有一兩間房是19800元的“特價房”,“實際上據我了解,不少客戶都在打了各種折扣以后享受到這個價格,但條件是要預定時就付清全款。”
這位產婦表示,她所在的門店店長曾透露,該店2024年12月的營業流水近80萬元,房期已排到2025年6月。
記者梳理“天眼查”信息發現,在成立不到3年的時間內,愛家月子中心就擴張到60余家門店的規模,不少門店是2024年新開的。
一位經營了十多年月子中心的從業者算了一筆賬,自己有22間房,平時維持80%左右的入住率,一年房租160多萬元,每月各項開支將近60萬元。“愛家低價攬客,會讓消費者認為月子中心是‘暴利’行業。”
廣東普寧月子服供應商馬先生、浙江衢州生鮮供應商謝女士告訴記者,與愛家合作一年左右,之前對方下單即打款,但從去年11月開始拖欠貨款。“我們各地供應商盤點了一下,愛家28天收費19800元根本做不下去。我們衢州是三四線城市,愛家的新店不大,但也有十幾名工作人員,這個價肯定是虧的。”謝女士說。
王巧稱,公司管理存在漏洞,個別門店的店長“倒賣”月嫂和客戶資源,報假賬、簽“陰陽合同”,但截至發稿時,王巧并未向記者出示相關有說服力的佐證材料。
南京財經大學會計學院副院長譚文浩告訴記者,公司為了短時間快速拓展某區域業務,給予下級較大自主權,雖然是常規操作,但一定要在財務監管等關鍵事項上加強把控。“根據網上現有信息分析,愛家總部與各地分公司的財務管控可能不夠嚴格完善。”
月子中心“跑路”多發
業態復雜監管存盲區
月子中心“跑路”并非新鮮事。記者梳理媒體報道發現,近年來,武漢、重慶、成都、福州等城市至少有百余家月子中心突然關門“跑路”,有的單店涉案金額高達數百萬元。法德東恒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藍天彬表示,從以往案例看,部分機構在“跑路”前低價攬客,收割“最后一波”,隨后突然關門,須緊盯“資產轉移”“資金抽離”等情況。
多位月子中心從業者認為,要想保證服務質量,維護好口碑,一方面靠行業自律,一方面需要外部監管,但目前這兩方面的約束力均不足。“我們這里有行業協會,但發揮作用有限。”一位從業者說。
還有資深從業者坦言,目前月子中心沒有直接歸口管理的政府部門,僅與衛健部門主管的婦幼保健協會有過聯系,有些地方的市場監督管理部門會做些工作,但總體上講,來自部門的監管效力不足。“我們也嘗試過自主制定月嫂操作規范、機構管理流程等,倡導業界加強規范化建設,但收效甚微。”
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母嬰保健法》第四條規定: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主管全國母嬰保健工作,根據不同地區情況提出分級分類指導原則,并對全國母嬰保健工作實施監督管理。
但業內人士表示,相關條款規范的對象主要是醫療保健機構,而市面上不少月子中心并不屬于醫療保健機構。
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劉林平長期跟蹤研究家政服務業勞動者群體,他告訴記者,作為一種新業態,月子中心是生活服務和醫療保健服務之間的交叉領域,不同的月子中心之間,提供的服務差異較大,有的月子中心高度專業化,其人員、設備甚至能夠媲美醫院婦產科,有的僅提供住宿、餐食等基本生活照料服務,要想明確統一的監管機構、推行統一的質量標準,并非易事。
專家介紹,目前,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多按“非禁即入”要求,將其經營范圍登記為“母嬰生活護理(不含醫療服務)”,也有登記為家政服務業機構的。按照“誰審批,誰監管”的原則,同一家月子中心內的不同服務項目,分屬對應部門監管。
“如果月子中心有《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》,其從事的醫療保健活動,就屬于衛健部門監管范圍。”廣東-諾丁漢高級金融研究院院長陳蘊哲說,“不能把問題想簡單了,認為設立一個專責部門就能解決問題,應當更好地考量政府與市場的關系,推動政府監管、企業自覺、行業自律、社會監督協同共治,發揮合力。”
筑牢資金監管底線
讓月子中心“省心”更“放心”
受訪專家認為,在推動建設生育友好型社會的背景下,須重視愛家連鎖月子中心等“爆雷”帶來的負面效應,提高產后保健等生育醫療服務水平,積極紓解孕產婦家庭特別是初次生育青年人群的擔憂情緒。
譚文浩建議各地舉一反三,全面排查轄區月子中心金融風險,可設立第三方資金監管賬戶,控制月子中心的預付費規模,并加大隨機抽查力度,提升月子中心的財務規范化水平,切實保障消費者的合法權益。
“住家月嫂無論一單幾個月,完成一單才能結算薪資,中介公司還要抽成30%,這類不合理的‘行規’也應有所調整。”劉林平認為,愛家“爆雷”可能引發“連鎖反應”,推動月子中心市場加快分化、出清,需加強監測,及時處置風險苗頭。
前述衢州愛家生鮮供應商表示,已經在網上看到部分愛家客戶收到了退款,愛家拖欠供應商貨款雖然是商業糾紛,但金額也不小,期盼紓困政策能考慮到供應商。“我們給愛家供貨的蔬菜,來自8家本地農戶,錢收不回來,我們給農戶結算資金也面臨難題。”
對于“爆雷”反映出消費者風險認知能力不足的問題,南京財經大學財稅治理研究院院長朱軍建議,對于月子中心、養老院等事關“一老一小”大額消費的重點領域,宜通過大數據、輿情監測等手段,建立健全經營風險預警機制。對于持續以明顯低于成本價開展經營的主體,須及時干預或公示;對相關失信主體,也應加大公示和綜合懲戒力度。
業內人士建議,加快完善法律法規,創新月子中心監管模式,出臺有約束力的行業規范標準,推動市場秩序回穩、生態凈化,在增加公辦普惠性照護資源的同時,引導民辦月子中心分類發展,多元化滿足育齡婦女需求,多措并舉提振育齡青年“生育安全感”。